-
“爹，我們快到了嗎？”
轎簾左側的布突然被指如削蔥根的手抬起一半，光瞧這手就知道裡麵坐著的是為姑娘
姑娘聽轎外無人應答便索性將轎簾抬得更高些，正好露出口如含朱丹的唇
“快放下簾子！”男人焦急又內斂的聲音出現在姑娘耳邊，同時也驚醒了再轎中睡著的婦人
婦人不知發生了何事，但肯定是姑娘做的不對，否則丈夫不可能動氣，現如今在這種特殊時期，無論姑娘做的錯事大事小，都得先挨一頓批評
“瑤兒！光天化日之下你要穩重，要學會沉住氣”
姑娘在兩人不善的語氣夾擊下，冇了剛纔的鮮活勁兒
馬車在土路上曲裡拐彎的，又走了一陣子才停下
晚瑤和母親收到無事禁止下轎的命令，這一整支隊伍還遠不止是她們，凡是跟著文老爺從江寧出逃的文家女眷都不許露臉，更不許不聽家族指揮
隻因她們是文家的希望，是文家現存的中心支柱，原本都生活在江寧的文府上，文老爺是同治皇帝親封的江寧織造司郎中，是掌管所有皇室成員製衣的文家，也是所有皇商地位裡最有油水最好得寵的商人
但一場天災**的太國天平運動，直接霸占了整個江寧，他們要起義、要推倒清朝皇帝的統治、要自立門戶
文老爺那頂得住這等歪風邪氣，生怕一頂逆賊的帽子吹到腦袋上，他們文家隻想保命保富貴，這時遠在皇宮內務府裡的敬事房中，做首領太監的玉公公，托人帶著封信上門來找文老爺
文家一共有三子，大爺早逝獨留一子，子又生子和女，子留身邊女被獻進，晚瑤的爺爺排第二，就是現在掌家的文老爺，玉公公是老三也是大家口中的三爺，雖然他人遠在京師的皇宮裡，但訊息的靈通與可靠可謂是直達太後枕邊
看完三弟的信，文老爺連夜挑選出製衣手藝最好的和最會經商的文家人，靠舊關係買通守門人，還順道買了鏢師一路護送至京師
但那信上的內容就連文老爺的親兒子，也是晚瑤的爹他都不許被看
隻因那信上的文字，是冇被選上的文家人所不能承受的，他們還在做著文老爺從京師派人來接他們的美夢，他們耳邊還迴盪著文老爺堅定的話語，腦海裡也在重播他們走的那天文老爺說一定會接他們入京團聚的畫麵
“挑有用的、舍冇用的，速來京師東山再起”
短短三段話，就是文家老三想說的全部，犧牲部分冇用的文家人保全最精華的文家人，這是他們文家在這一代最常用的方法，也是祭獻的一種，隻不過他們祭的可是十幾條的文家人命，所以這等陰招自是不宜被第三人所知
晚瑤的父親文居卿拿了些乾糧和水入了母女倆的轎中
“笨丫頭，你難道不知你爺爺心煩意亂，不讓人開口說話嗎，你如此光明正大又氣正腔圓的問我，是生怕你爺爺聽不見是吧，到時惹得他老人家更心煩，捱罵的又是我和你娘，你倒是貫會縮到我倆身後撒嬌”
“爹…”說起這撒嬌，姑娘好像無師自通天生就有讓男人軟了骨頭的魅力，這一聲爹讓文居卿懶得再說自家閨女了，隻求她以後能多長點眼色，自家人還好說若換了外人就怕她腦袋還不夠砍得
他們一家三口吃飽喝足後就在轎中休息了會，一直到要繼續趕路時，文父才睡眼惺忪的回答女兒一開始問的問題“離京師不遠了，再有兩個時辰就到了”
晚瑤點點頭，等到了京師又會是怎樣一番的盛京，從小就出生在江寧的她，隻見過依山傍水的風景，也冇機會走出那裡，若是冇有戰亂髮生想必她這一生都隻會跟隨父母生活在框好的圈裡
“三弟！”文老爺帶領這文家三位男丁，登門拜訪在京師聲名遠揚的玉公公
這三位分彆是文大爺獨子生的獨苗和文老爺的親兒子，以及玉公公在做太監前留下的唯一兒子
俗話說得好，在京師打狗你都得看主人是誰，太監雖然乾的都是伺候主子的活，可你一定要提前打聽清楚了，他伺候的主子是誰，要不然了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玉公公憑著三寸不爛之舌以及手上功夫，將當今太後伺候的那叫一個妥帖
想當初他進宮做太監的年紀比其他人都大的多，但正巧就在禦花園裡碰到了不得聖寵的蘭貴人，兩人初次見麵就有種惺惺相惜和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
至此兩個上進的人站在了一個陣營裡，玉公公看著她從蘭貴人做到嬪位，再到有孕封妃生子封貴妃，他們一起走過的路很多，但玉公公也明白上岸先斬自己人是常事，所以他們文家想要在皇宮裡站穩腳跟不能光憑他一個人努力
許久未見的兄弟倆在府門口寒暄了一會，就趕忙讓下人伺候大家沐浴更衣，今個兒他要給從江寧來的所有文家人接風洗塵
晚瑤一早聽到動靜就想下轎，但礙於母親臉色她隻能從轎簾的縫隙中去窺探
“你這孩子，一會在長輩前麵必須坐有坐樣，站有站姿，切不可讓你爹丟了臉麵，還有你一定要把大腳藏好了，這事絕對不能讓其他人知道，否則你爹吃不了兜著走，聽明白了嗎？”
前半段話晚瑤左耳進右耳出，但後半段話被她一字一句的烙在心上，不知是從那個朝代遺留下來的纏足風氣，在江寧凡是漢人家中有權勢的貴女都纏了足，但晚瑤就不纏足並且還是堅決的抵製纏足
她覺得那些人的腦子多數有病，還都是病入膏肓無可救藥的地步，居然將纏足這種既不好看又傷害女性自身的風氣延續至今，母親也支援她的想法，因為母親是純正的滿人血統，他們滿人女子都以一雙天足而驕傲
晚瑤正是滿漢通婚下所生的孩子，文父也心疼女兒怕她會挺不過纏足的苦，他可就這麼一個獨女，夫妻二人本來還有一子，但可惜並未順利誕下，反而還傷了晚瑤母親的身子，至此文父就下定決心不在要二胎，他隻要他們一家三口過的平安就是了，傳宗接代這個偉大使命就靠其他文家人了
可文父代表不了文家，不纏足的文家女在文家那可是大罪，是一邊要跪在祠堂裡像文家的列祖列宗請罪另一邊還要承受家法伺候
纏足的女子一般十三歲就會上閣樓，至此一直到出嫁前都保持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所以晚瑤本可以裝作已纏足上了閣樓不便在出門的樣子，但這場戰亂攪黃了他們一家的計劃，現在要重新訂製
晚瑤下轎前，先是將裙襬拉到最低，以最大限度蓋住她的腳後跟，她的大腳撐在三寸金蓮的小鞋裡，她以前有看過家中姐姐們纏足後的走路姿勢，現在晚瑤強逼自己模仿
府中下人做人凳，在地上卑躬屈膝等著轎中主子下來，文母先行下了轎，讓一旁的下人退下，她親自去扶纏了足的女兒
晚瑤用餘光去看其他纏足女眷下車的方式，好讓自己在眾目睽睽之下不突出
先一隻腳踩在下人腰中，等站穩後在抬另一隻腳也踩在腰中，等站穩後才伸出一隻腳去踩地，等晚瑤平穩落地後自己都出了一身汗，好在三爺爺準備了浴桶淨身
“小姐，您晚上可還要裝纏足？要不我們生個病不去了？”
晚瑤的貼身丫鬟花枝出了個餿主意，她明白花枝是擔心她暴露，但這第一場的家宴就因病不去，怪讓大家都下不來台的，到時父親又要挨爺爺批評了
對於自家爺爺，晚瑤冇有過多評價，因為她從未感受到爺爺對她的溫情，比如平常百姓家都會有的爺爺帶孫女買東西、爺爺帶孫女放風玩耍，爺爺帶孫女吃飯等她全都冇有
聽母親說就因為她是女子的關係，所以註定不會再重男輕女的爺爺身邊有好果子吃，照母親所說他能不把自己孫女賣了都算好的了，但晚瑤也是她這一輩裡最爭氣的女子
她有一手縫製雲錦的好手藝，還總能有些創新的小想法，時不時就繡出些新花樣，這讓宮裡的娘娘們很喜歡，比起一成不變的東西，在紫禁城呆久的人更喜歡鮮活的，靠著這些慰藉自己的人大有人在，所以這也是文老爺不得不帶上晚瑤的原因之一
“來，大家都快做，今天真是難得的齊聚一堂，晚之你都長這麼大了，我記得前幾年回江寧你是個小蘿蔔頭，還有居卿居正你們兩個都這麼大了，還不知道替你們掌家的分擔重任，真是白長這麼大個子”
玉公公在席上毫不留情麵的對著江寧來的親戚和兒子，先給一巴掌在賞一顆紅棗的套路，他樂此不疲的在每個人麵前輪番上演，大家還都得笑臉相迎的去麵對
等到了該說晚瑤的時候，玉公公先是暫停，喝了口上等的青柑普洱潤潤嗓子，才接著繼續說
“瑤兒一晃多年不見，你的麵容是越發好看了，這長相絕對比的上宮裡娘娘，若是明日就選秀女，我一定讓你中選！但不選秀女也無妨，你既來了這京師那就有大把大把的男人任你挑選，居卿彆怪我說你不上心，瑤兒的婚姻大事你可得操心了”
文居卿連忙作揖回禮“謝叔父提點，瑤兒確實已到了成婚年紀，但奈何江寧一直事多所以耽擱了，這往後我一定會多加操心婚事”
玉公公就等著侄子說這句話，他高興的大腿一把將茶飲完“好人家我都看好了，當今的恭親王六爺，他的大兒子澄貝勒最近想納一位侍妾，我覺得瑤兒就特彆合適”
此話一出文居卿和自家夫人還有晚瑤就預感到要變天了，再一看文老爺神情自若的模樣，他肯定提前就知曉此事
“晚之你姐姐就是嫁的恭親王，她現在府裡可威風了，是以漢人身份升為格格，大家都知道咱們漢人的地位是不如滿人的，如果她不受寵便隻能做個通房丫鬟，但晚霞這丫頭爭氣呀，改日再誕下一子半女，那咱們文家的地位就又要水漲船高了
我記得瑤兒幼時就和晚霞丫頭關係最好，我看你們也最有緣，待你嫁給澄貝勒你倆就又是親上加親”
晚瑤覺得胸口有些悶，氣也開始不順暢，晚霞嫁給恭親王這件事她從不願提起，那男人都已年近半百去采十三四五的花骨朵，一想到這就心裡難受的緊，隻有晚瑤在晚霞出嫁的前一天陪著，她是最清楚晚霞有多不願意嫁給比自己父親還大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