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烏雲卷天,邪風陣陣,林中驚起一片飛鳥。
夜色正濃,窩在廊上睡覺的柳青虞忽聞到股奇異氣息,她細長的眉皺了皺,然後突然驚醒。
她自小嗅覺比常人靈敏數倍,能聞到普通人察覺不到的味道,此刻空氣中正瀰漫著讓人昏昏沉沉的東西,還有...火油的味道?她快速捂住口鼻,翻身下到廊橋。
不安的感覺籠罩在她心頭,她今夜為了偷涼,跑到了湖邊的廊上橫木小憩。此刻奔回往日居室卻看到了四麵八方的火焰。
焰火雖小,但門窗和牆上到處是火油被潑過的痕跡,大火圍房隻是時間問題。
想起居室裡的父母和兄長,柳青虞顧不上其他,提著裙子就向裡麵衝。但是一個身影快她一步,從火場中飛出將她截住。
“快跑!”
迎著熊熊烈火,火光中柳青虞看見了那張刀疤縱橫的臉,她不可置信地抬起手,手上沾滿了鮮血,正順著她的指尖滴落。
淚水迅速迷住了她的眼睛,她顫抖著抱住了懷中人。
“哥哥!”
大火如同貪婪的蝮蛇,牢牢捲住木屋,肆意吞併。房梁倒塌,瓷罐碎裂,灰燼在園中隨風飛舞。
迷茫中,柳青虞看見了父母的屍體倒在地上。看見了幾個矇住口鼻的黑衣人出現在她麵前,然後一刀貫穿了她的心臟。
在火焰焦枯中,一陣清甜卻熟悉的酒香瞬間席捲了她的鼻腔。
這是?
她來不及細想,便失去了意識。
*
天昭十一年,燕關鎮。
一間破舊木屋裡,柳青虞猛地起身,大口呼吸。親人橫死,心臟被刺穿的感覺讓她頭腦欲裂,呼吸難耐。
柳母見睡了許久的女兒終於醒了,趕忙拿來一碗水。“乖阿虞,是不是做噩夢了?孃親在這,不要怕。”
柳青虞盯著眼前的人,眼眶不自覺濕潤。她緊緊抱住柳母,眼淚奪眶而出。“孃親,你還活著,太好了!”
柳母寵溺地拍著小女兒的背,安慰道:“都是夢。”
柳青虞嘴裡重複喃喃道:“對,都是夢。”可是那一切為什麼這麼真實,真實到她的心臟還殘留著刺痛。
隨即她發現了不對,這裡不是她的家,或者說不是她現在的家。
這四周,漏風的牆壁,搖搖欲墜的房梁,還有眼前身著破舊衣衫的母親。
這好像是父親被貶時,她們被迫回到燕關鎮暫住的老宅。但早在一年前她父親冤案就已經得到了昭雪,聖上為了告慰被汙衊的父親還特意賞了一座湖心庭院。
她剛纔還就在那。
柳青虞腦中有了個可怕的想法,她鬆開柳母,連鞋都顧不得穿就奔到桌前,拿起了黃銅鏡。
鏡中出現了個麵容嬌俏的小姑娘,唇紅齒白,皮膚白皙。她呆愣著將手放在額角上,這裡應該有個傷疤纔對。
父親被貶兩年,她們一家受儘苦楚,額角的傷就是那個時候留下的,此刻竟消失不見了。
她真的像話本裡寫的,重生了?!
柳母見有些魔怔的柳青虞,以為她被噩夢魘著了,拿著鞋子放到女兒麵前細心安慰。
柳青虞想到了什麼,急切問道:“今天是不是朱老闆來上門要債?”
“對啊,怎麼了。”
聽到柳母確定的答案,柳青虞急地拿起鞋就跑了出去。
前世,她們一家的不幸是從父親被貶開始的,但是釀酒世家柳家的不幸是今天開始的。
她的兄長柳承宇因不喜浮沉官場,所以一直留在燕關鎮經營柳家的百年酒鋪。父親被貶後,一家原本想要依靠家傳的酒鋪生計。但不料她們回來的前一天,酒鋪失竊,哥哥也離奇失蹤。
為了賠償酒鋪欠款和尋找不知蹤影的兒子,柳父將百年酒鋪連帶著那張密不外傳的祖傳酒方一起賣了。
拿到酒方的朱老闆因為生意越做越大,而她們一家因受柳父貶官影響無人敢聘用,又因尋找失蹤的哥哥用儘了錢財。父母思子憂慮成疾卻無錢醫治,身體每況愈下。
最終,一直杳無音信的哥哥一年後自己歸來,但臉被毀容,腿也瘸了。無論家人如何詢問這一年的遭遇,他都閉口不言,以前意氣風發的少年眼睜睜成了沉默寡言的怪人。
柳青虞找到柳父,幾乎是嘶聲力竭道:“阿爹,不要賣酒鋪和酒方!”
柳父以為是柳母說了些什麼,剛想解釋,卻又被柳青虞打斷。
“阿爹,你聽我說。酒鋪失竊,哥哥失蹤,這些事偏生就在我們來的前一天發生。而且朱老闆立刻就收了股東和散戶所有的債,趕在我們落腳的今日來要債。這一切都是在逼著阿爹賣了酒鋪和酒方!”
身處官場多年的柳父自然也能察覺到不對勁,但身為人父,他也有被迫妥協的地方。“你哥哥如今不知在哪?要尋他,需要錢。”
果然是這樣。
柳青虞已經確定了有人在引導她們一家一步步走上滅亡。
前世,她的哥哥酒醉後曾不經意吐露,他被關押的日子裡前半年相安無事,後半年卻突然遭到各種酷刑折磨。
而那個時間點,正好是朱老闆藉助她們柳家酒方,生意剛有起色的時候。
現在,父親正因為哥哥的失蹤不得不賣了酒方。殊不知就是因為把酒方賣了,才導致了哥哥受此折磨。
“阿爹。”柳青虞緊緊抓住柳父的胳膊,“哥哥雖不知如今在哪。但是那群人做了那麼多就是為了得到酒方,如果真的讓他們拿到酒方,哥哥纔是真的危險!”
柳父被柳青虞的眼神一時半會鎮住了,但是此刻他被貶,失去經營半生的東西。家人是他最後的念想,所以尋到兒子是他如今最大的願望。
“柳老爺在嗎?我老朱啊,咱倆說好了今天還錢的!”門外傳來渾厚的喊聲。
柳父看了眼女兒,走了出去。
柳青虞也感受到了柳父的決心,後背滲出冷汗。難道她重生一次,還不能拯救家人嗎?
不!她一定不能讓酒方再落入他人之手!
門外,朱老闆表麵為難,但實際上眼底閃爍著詭異的興奮。
他搓搓手,對著柳父遺憾道:“你們如此,我也不忍心再難為,酒鋪加上酒方算你們三百兩。債貨相抵,我再給你五十兩就兩不相欠了。”說完,他身後的小廝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字據和銀錢。
就在柳父的手即將接過的時候,柳青虞緊緊拽住柳父的胳膊,將人拉到了一旁。
“朱老闆既然如此為難,不若聽小女的,三天後我先給你一半,剩下的分期付款,利息一分不少。”
眼見著酒方就要到手了,朱老闆哪乾,嘴裡嚷嚷著道:“哪來的黃毛丫頭,趕緊讓開!”
柳青虞見對方不罷休,直接喊道:“酒方已經被我燒掉了,我阿爹冇見過,隻在我腦子裡!你要是不答應,我就吊死在你家門口,看以後誰還敢和你做生意。”
“彆,彆,彆!”聽到酒方冇了,朱老闆立刻急眼,高聲叫喊著阻攔。隨後又小心謹慎地問道:“姑娘,酒方真的隻有你知道?”
柳青虞直言道:“你愛信不信。”
一旁沉默的柳父起了疑心,這朱老闆似乎對酒方在乎過了頭。又聯絡柳青虞方纔所說,逐漸開始遲疑。
而懷疑的種子一旦生下,心裡的天平就開始偏移。
“朱老闆,就按小女說的吧。”
朱老闆明顯不服,還想上前理論,但柳父先他一步道。
“朱老闆對不住,柳某言而無信改了主意,但是買賣也要雙方都樂意!朱老闆那麼快收了股東和散戶的債,確實讓我們十分為難。若是願意按小女所說,我們一家自當竭力完成協定,若是不願意我們也隻好另謀他路。”
“你!”朱老闆咬牙切齒,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
事後,柳父回想這一切,越想越心驚。朱老闆居然真的在他反悔後,答應了分期付款,這不是正常商人的舉動!
這裡麵似乎真的藏著他不知道的驚天大秘密!
他看向在翻找什麼的女兒,問道:“阿虞,你在找什麼。”
從一堆雜物中抬起頭的柳青虞,舉著一捧玫瑰花,高興笑道:“在找錢!”
柳父不明所以,柳青虞已經捧著玫瑰跑了出去。“阿爹,我去酒鋪看看,你切莫擔憂!”
這玫瑰是她京城好友所贈,原本在路上她細心養護是為了以全姐妹之情,但現在這玫瑰有個更大的作用。
前世,生活困苦的她因嗅覺靈敏被遊曆山水的第一釀酒師收為弟子,她早有釀酒基礎,再加上這鼻子,不出兩年就已出師,天下美酒她皆可釀得。
在此期間,她聽師傅講過一件往事,就是在她剛到燕關鎮發生的事。
鎮守邊關的鎮北王世子奉命押送外邦進貢的玫瑰甜酒,但因手下士兵看管不利,貢酒竟被盜賊竊去。
後來那士兵要被問罪砍頭,世子爺大鬨刑場和法堂。最終是鎮北王耐不過兒子懇求,四處搜尋師傅她老人家出山釀酒,又編了個由頭補上虧空,這才平息此事。
當時聽到這件事的時候,她隻感慨世間竟有如此重情重義的人。
現在,乾坤倒轉,實事遷移,這位傳聞中的世子爺是她接下來的救命稻草。
她的敵人在暗,她在明,她急需靠山,而這個世子爺有能力庇護她的家人,也有財力一個救活她家的小酒鋪。
而她恰好有他最想要的東西。
她繼承了她師傅的技藝,現在就可以釀出玫瑰甜酒。
柳青虞來到酒鋪門前,看著她記憶裡那個人滿為患的酒鋪成瞭如今的落敗模樣,心裡一陣難受。
酒鋪裡的錢和酒都叫人搬空了,現在餘下的隻有些被掀翻的桌椅和架子,但好在釀酒的東西收拾收拾還可以用。
她準備好其餘物品,又洗淨花瓣,將其均勻分開,用師傅教的辦法先引入一點老酒,再加入其他輔料,加快發酵。
在搬運罈子的時候,她察覺不對,將空罈子翻轉,在上麵看到了熟悉的字跡。
“我無事,切記萬事謹慎。”
柳青虞的淚止不住流了下來。
還有半年時候,哥哥,我一定會救你出來的。
*
城外荒漠,風沙伴著熱浪翻滾,一層淹冇一層。
一匹馬踏著黃沙,衝破海市蜃樓的幻影飛奔而來。
他身後,是一隊身穿盔甲的騎兵。騎兵雖身穿重甲,但訓練有素,兩方的距離正用肉眼可見的速度縮短。
為首的人掏出一杆兩米的銀槍。
隨著摧枯拉朽的風嘯之聲,長□□透那人肩膀,將人釘在地上。馬匹受驚,嘶啞著逃跑,隻徒留那人驚恐顫抖。
“世子爺饒命,那玫瑰甜酒小人已經快成功,此次出行隻是為了尋找其他材料。”
被喚世子爺的男人步步走近,道:“我給了你時間,人手,原料和數不儘的金銀,可你呢,除了說‘馬上就釀成了’,又給了我什麼?”
一陣絕望的求饒聲後,一抹黃沙淹冇了滿地碎屍和鮮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