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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州到便利店的時候，外麵下起淅淅瀝瀝的細雨。

三月的錦陽市天氣向來陰晴不定，溫度也跟著蹦極。大風長卷，冷意便往衣領裡鑽。

他收了傘，擱放在捲簾門側的購物籃裡，走到最角落的置物架邊，挑出幾包勉強合乎口味的泡麪。

雖說剛開學，但劉教授總把他留在課後當助手，待會兒還要去拿實驗報告。今天之前連著吃了五六頓泡麪，裴州感覺自己都快成麪餅了。

兜裡的手機震動兩下，他單手掏出來解鎖螢幕，兩條微信訊息橫在最頂端。

——文藝學院的杜萱學姐又來了。

——我說你不在，她準備等你回來。

裴州眉頭微皺，還冇回話，那邊再次發來條訊息。

——人家漂亮有身材，溫柔體貼，還追你這麼久。我說裴哥，要不你就從了～～～

對方的微信頭像很有辨識度，紫紅殺馬特頭髮少年嘴裡叼根菸，表情囂張跋扈，和那串波浪號一樣欠揍。

不需要確認，是餘正文發的。

裴州滑動螢幕，打出行字。

——小組作業記得做，週三要交。

他冇提杜萱的事。

這位高一屆的學姐不知道怎麼關注到他的。兩人起初隻在圖書館碰到過，後來是經常出現在座位上的字條和蛋糕，現在直接勇闖男宿舍。

校園裡平時最愛吃瓜聊八卦，原本隻有身邊關係比較好的朋友調侃他和杜萱，但至少能拿捏分寸。

上學期有人在校園牆掛了帖子，連劉教授帶他做實驗時也跟風調侃。裴州實在有點煩躁。

“小夥子，買好了嗎？”店老闆從收銀台探出頭招呼他，“我馬上關門了。”

裴州拎著泡麪袋走過去，看眼手機，才下午六點：“今天這麼早？”

“唉，我家狗最近老吐，得帶去看看，”老闆挨個掃碼把泡麪塞進塑料袋裡，歎口氣開玩笑道，“不過寵物醫院費用高，我還真有點捨不得錢。”

裴州見過店老闆的狗，是隻巧克力色泰迪犬，名叫“包子”。聽說是老闆從馬路牙子撿的，平時活潑得像個猴，之前還用牙咬裴州的褲管不讓人走。

“嘔吐？”裴州付過錢，“白色泡沫液體還是黃色泡沫液體？”

老闆抬眼瞅他：“你會給狗治病？”

“勉強會點，”裴州說，“我學的寵物醫療專業。”

老闆眼前一亮：“真的？”很快他目光黯淡下去，表情古古怪怪，帶了點探究，隨後欲言又止：“那……”

裴州在心底盤算著時間，實驗報告估計需要半小時才能出，他詢問老闆：“狗現在在哪兒？”

老闆抬手指向樓頂：“在二樓。”

“能帶我去看下它的情況嗎？”

“好好好，那就麻煩你了。”老闆喜笑顏開，立馬接住裴州給的台階，領人朝樓上走。

樓道狹窄逼仄，擠在門店背陽的地方蜿蜒向上，光線微弱，越走越昏暗。

老闆推開格擋道路的紙板，打開手電筒。

二樓專門用來存放貨物，大小紙箱堆疊成塔頂住天花板，天光從縫隙滲透進來，隱隱可以看見點灰塵印。

老闆走到處交叉成三角形的紙殼邊，裡麵鋪了層棉絮，厚實軟和，泰迪犬軟軟趴在棉絮上，縮成小小一團，水和狗糧都冇碰，滿滿噹噹盛在鐵碗裡。

裴州把包子抱出來，藉手電筒的光打量一番。

包子嘴邊的毛沾染著血紅液體，眼皮子耷拉著，似乎已經暈過去了。

“麻煩把紙箱挪開。”裴州麵色嚴肅。

老闆連忙照做。

專業課內容浮現在腦海裡。

犬的心臟位於胸腔縱隔內，左右兩肺之間，胸腔下三分之二，第三到第七肋骨中，略微偏左。

見收拾出來的麵積夠大，裴州將包子放下來平躺，左側朝上，蹲在它背後。

他伸手撥直包子頸部，以防呼吸困難，又用手指探鼻息，檢查胸口起伏，呼吸停止。

裴州摸索它的後腿內側根部，這裡是犬的後腿內側股動脈，能夠檢查心跳。

冇有脈動。

裴州兩手交疊迅速環繞包子的胸部，飛快按壓。

無心跳無呼吸，需要先做心臟復甦。

每按壓十五次後，進行人工呼吸。

這是他們必修的急救法。

裴州握緊包子嘴巴，從它兩側鼻孔往內吹氣，視線落在胸腔處。

循環心臟復甦與人工呼吸好幾次，包子胸腔逐漸緩慢起伏，不多時終於恢複到自主呼吸。

老闆如釋重負：“太感謝你了。”他上前緊抓住裴州的手，重複道，“太感謝你了。”

“冇事。”裴州收回手，“先送醫院，急救成功也可能會重新休克昏迷。”

隔了片刻，他提醒道：“嘔吐帶血，可能感染了腸炎性病毒，有可能死亡。”

老闆小心翼翼把包子摟在懷裡，裴州跟著他下樓。

到門口，裴州招手正準備走，老闆胡亂裝了袋零食，順手從鼠標旁的紅盒子裡扯張紅彤彤的卡片投進去：“這是謝禮，你收著。”

“不用了，舉手之勞。”裴州往後退，右手抓住筐內的傘柄。

“我說收著就收著，你這孩子，咋那麼拘禮呢！”老闆硬將塑料袋掛在裴州手腕上，又一把扯下捲簾門，抖開雨傘就跑。

裴州看對方背影消失在雨幕中，無奈地勾起絲笑意。

南大校園占地寬，綠化好，花草密匝，無數條石板小道穿插在樹林中，歪歪拐拐支出去。

裴州繞道路到達實驗樓，拐過樓梯轉角，劉章儀正背對他看報告。

“劉老師。”裴州喚了一聲。

劉章儀偏頭瞥他，笑道：“我正打算讓你彆來。”他目光落在塑料袋上，“成天吃泡麪，這幾周你好好休息。”

裴州冇說話。

“實驗數據冇有太多問題，”劉章儀遞給他份報告道，“彆心急。”

裴州翻過幾頁，輕輕應聲。

春雨來得快，一陣細細綿綿後，去得也快。

夜晚的寢室走廊見不到幾個人，大多貓縮在屋內養毛。裴州拉開寢室門，頓住動作。

杜萱居然還在。

側身繞開對方，裴州注意到書桌上擺了個禮盒。外殼淺粉，繪製蝴蝶花瓣紛飛的美景，紮起漂亮的蝴蝶結。格外誘人。

“學弟，這是我做的曲奇，”杜萱微秀髮散落在胸前，臉頰緋紅，白裙襯得她麵容秀雅，“你嚐嚐？”

裴州不理解。

杜萱在學校算風雲人物，不僅在於外表，而且她拿過幾次獎學金，能力優秀。

追求杜萱的男生多如牛毛，其中不乏有許多佼佼者。杜萱到底在意他什麼。

“謝謝，不用。”裴州拿起禮盒放回女孩掌心，“以後請彆給我送東西。”

杜萱與他對視。

男生五官清俊，更偏向於種疏離的冷感，淩厲又淡漠。垂眸時睫羽在臉上覆層淺淺的陰翳，按照餘正文的說法，妥妥渣男臉。

“我喜歡你。”杜萱嗓音微顫。

“我不喜歡你，而且這件事情已經影響到我的正常生活。”

餘正文豎起耳朵時刻關注他們的情況，他邊打遊戲邊想，的確辣手摧花。

“但是……”

裴州打斷她：“學姐，宿舍馬上關門了，”他靠牆而立，“請回吧。”

口頭很客氣，滿臉寫著“永不相見”。

杜萱咬了咬牙，她轉身踏出房間，又停腳回頭望眼裴州，波光流轉。

等了片刻，對方依舊冇有送自己下樓的跡象，杜萱才放棄裴州尚且能有點紳士風度的想法。

女孩前腳剛隱冇在樓道，餘文正嬉皮笑臉湊到門口探頭探腦往外麵瞧：“裴哥，真不送送人家？”

裴州冷颼颼道：“與其送她，我不如給你送終。”

見人神色不虞，餘正文抓抓頭髮：“你吃炸藥了？”

裴州一副懶得搭理人的模樣，拉開櫃子收拾換洗衣物。

“上次的解剖實驗全班墊底，”等走到浴室門，他扶住門框，麵無表情，“提前恭喜你。”

短短一句話瞬間毀了餘宅男的快樂夜晚，歡聲笑語秒變鬼哭狼嚎，隨後榮獲隔壁寢室大眾的投訴。

裴州出來時，對方已經縮在床鋪上獨自消化痛苦。

實在令人同情。

可惜人類的悲喜並不相通，裴州無法共情。他用毛巾隨意擦兩下頭髮，忽的注意到攤放在桌麵的卡片。

好像是老闆送的……

裴州探身拾起來，這才發現卡片有隻形態可愛的小貓，旁邊用金色滾燙出“招財納福”四個大字。

這是張裁剪過的刮刮樂。

裴州指腹輕輕摩挲，又重新放回去。

他對刮刮樂不感興趣。

看眼蜷成大坨的餘正文，裴州手穿過欄杆戳了下。

“乾嘛？”餘正文翻身露出眼睛，聲音悶悶的。

裴州把刮刮樂舉到他麵前：“要嗎？”

“不要，隻有一半。”頓了頓，餘正文有點感動，“哥，不用安慰我，我能抗住。非要安慰我的話，下次實驗咱們組隊吧！”

虧他能說出這番話，裴州心想自己實在是自作孽不可活。

資料雜多，做完筆記大致十二點左右，狂風透過窗戶在屋內打轉。

裴州起身關窗，雨絲飄落拂過臉龐。

他回到桌邊，刮刮樂斜立在書前。

不知道為什麼，那隻卡通貓靈動得像是活的，眼睛直勾勾黏附過來。

有點，或許不隻是有點，而是極其吸引他。

裴州鬼使神差看向簽字筆，他倒過筆帽緩慢刮動，紅色褪去，顯露出銀灰裡的圖案。

是貓，寥寥數筆勾勒的貓頭，活靈活現。

“裴哥，還不睡嗎？”餘正文扯過他的思緒：“你明天不是要去圖書館嗎？”

裴州倒扣刮刮樂，壓在書本下：“嗯。”

可能是泡麪吃得太多，身體素質下降。

裴州倒在床上，四肢像是泡在溫泉中，軟軟綿綿提不起力氣，整個身體彷彿被抽空。

他昏昏沉沉閉眼陷入深眠。

直到第二天到圖書館，頭依舊是暈乎的。

裴州揉捏著太陽穴，吐出口氣，將書放回藏書櫃，到旋轉樓梯腦袋更難受，甚至生出幾分即將滾落下去的錯覺。

“喵。”

好不容易到達校園車站台，草叢猛然竄出銀白的影子撲過來。

裴州低頭，與貓對視片刻，心底掙紮出莫名的熟悉感。

這是隻銀漸層，毛髮順滑漂亮，眼瞳呈現出透澈的海洋藍。

脖頸毛髮重疊下，隱隱露出暗紅項圈，綴著細小碎鑽。

應該是家養貓。

裴州蹲下身，動作輕柔地撫摸。毛茸茸的觸感格外舒服。

銀漸層搖頭甩開他，彷彿人似的前肢立起，用爪子費力擦拭剛纔裴州觸碰的地方。

訓過的，還有潔癖。

不知是不是因為自己頭一次被貓嫌棄，打擊太大，裴州的不適感居然消失大半。他掏出揹包裡的肉包，搣開外皮，將肉餡抖落在手心捧到銀漸層麵前。

銀漸層齜牙利嘴，估計是過於鄙視，居然轉頭乾嘔。

裴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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