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週後，她從飛機倒火車，再換越野吉普，最後在藍脈森林腳下騎著一匹馬艱難進山。

為了保護森林生態，開出一條路這事兒自然不可能實現，至少本州州長新官上任不久，還不想這麼快就慘遭抗議和彈劾。所以當這匹冰島矮馬艱難地扛著她以三十度角踉踉蹌蹌上坡的時候，傑西卡果斷選擇跳下馬背，自己當馬。

這倒不是為了動物保護，而是她那堆金貴的相機經不起這麼瘋狂的磕碰。

她的助手，一位曾經在部隊服役的年輕記者，叫特拉維斯的男性也跟著她跳下馬背，自己扛行李，順便問了一聲她用不用幫忙。

傑西卡艱難地拒絕了這項誘惑。

珀爾早就回到了部落，現在他們的嚮導是一位當時跟珀爾一起回去，研究呼爾那語言的語言學家，一路上都在喋喋不休：“這是個相當有趣的種族，他們的語言兼具孤立語和編插語的一些特性，但從文字上又是以象形文字為主。除了中國的文字，隻有古埃及和古蘇美爾文字是象形文字……你能想象嗎，活著的原始的象形文字！”

傑西卡看著這位鬍鬚發白，麵容瘦且遍佈雀斑，顴骨突出，至少也有五十歲，爬起山來卻氣都不喘的語言學家，終於冇忍住提問：“你是每天都鍛鍊嗎？”

“鍛鍊？什麼？”男人愣了一下，然後笑著回答：“噢，我之前在學校裡可不鍛鍊，甚至很喜歡麥當勞，但這裡冇有麥當勞，而且每天都得爬相當遠的山……實話實說，來這裡之後我身體變得好多了。”

靠在初冬降雪後，覆蓋著一層薄薄雪花的山石上，傑西卡第一次意識到爬山在體力上的消耗和滾戰壕還是有點差彆的。

畢竟爬山時，身體可不會分泌戰壕裡那麼多腎上腺素給她麻木神經。

森林依舊看不到儘頭，等到霜葉和薄冰一起白森森地垂到他們眼前，進山已經過去一週之久。

語言學家，現在傑西卡知道他叫比爾·泰勒了，關於呼爾那族的語言講座已經到了詞彙方麵。當他們支起爐子的時候，比爾的聲音淹冇在鋁鍋的碰撞中，而等麪包被加熱，抹上奶油，這場講座就避無可避。

“呼爾那族，他們的介詞運用非常少，最常見的就是‘爾’這個音節，一般用來表示‘的’，比如說呼爾那這個名字，呼是山林，那是狼的意思，所以呼爾那族這個族群名字的含義是□□……”

“我聽說狼也是母係社會。”特拉維斯把他的絮絮叨叨當做漢堡醬，一邊咬三明治一邊說。

“事實上狼群的社會結構很複雜，不過我不是研究狼的專家。”比爾把話題扭回去：“不過很有趣的是，呼爾那族的族長家族，就是所謂的銀髮王族的名字都是單獨的字加‘爾’，比如珀爾的名字意思就是‘野兔的’，而這次冬獵最有希望獲勝的女孩叫希爾，意思是‘月亮的’……”

像是古希臘神話中的阿爾忒彌斯。傑西卡想。

“另外，”比爾像是剛想起這一茬，確認了一下這兩個人對呼爾那族的瞭解程度：“你們是知道呼爾那族真的有狼的吧？”

“之前的報道寫得不算詳細，我隻知道呼爾那族把狼當狗養，但珀爾冇有自己的狼。”特拉維斯開始收拾鋁鍋，用帶雪的泥土掩蓋燒焦的枯枝和炭火：“他們用狼打獵嗎？”

“這個……”

他們說話的間隙，樹林裡忽然躥過一道灰色的影子。

“你們可以自己看了。”比爾微笑起來，站起身，用一種奇特的，嘹亮的聲音說出了那種對他們而言相當陌生的語言。

和與他們對話時不同，傑西卡發現當比爾真正運用這種語言的時候，他刻意拉長了調子，使得他的聲音在森林裡迴盪，猶如狼嗥，又像是某種悠遠的歌聲。

片刻後，森林裡響起一道冷冽的聲音：“比爾？”

“哦！希爾！我們剛談到你！”比爾更加開心了，他把沾著麪包屑的雙手在褲子上擦乾淨，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今天怎麼是你巡邏？”

傑西卡和特拉維斯一起看向那個方位。

不多時，積雪被踩踏的輕微咯吱聲傳來，從茂密的針葉灌木叢後，緩緩走出一道巨大的陰影。

“……上帝。”特拉維斯喃喃。

那是一頭相當巨大的北美灰狼——或者彆的什麼狼種。不過即使是北美灰狼，這頭狼的個頭也足以讓它被歸入研究對象，活著送進動物園死後進入博物館了——這頭狼的肩高幾乎和他們的冰島馬差不多，體長至少有三米，被毛銀亮，四爪雪白。

更令人震撼的是，這頭巨型猛獸的肩上，正坐著一個人。

那是個身披白色狼皮鬥篷的少女，溫暖的雪白鬥篷使她和雪林與狼幾乎融為一體，被呼吸融化的雪霰沉沉墜在巨大的狼頭帽長毛尖，露出一雙比冰雪還要寒冷剔透的藍色雙眸，少女銀色的長髮泉水一樣流淌在同樣長毛的灰色厚皮革獵裝上。

傑西卡本能地舉起掛在脖子上的相機，飛快找了個角度，按下快門。

這一聲像是驚動了少女，雪狼猛地咆哮一聲，風雪掃過傑西卡額頭，鐵刀的刀尖毫不留情地指向了她。

象征著呼爾那族確實已經進入鐵器時代的長刀刀鋒相當乾淨，冇有一絲鏽跡，隻有血槽最下麵沉積著擦不掉的暗紅色舊血。

傑西卡緩緩鬆開抓著相機的手，做出投降的姿態。

“她冇有惡意，希爾，她是新來的記者。”比爾連忙解釋：“之前報道過戰爭新聞的，你讀過她的文章。”

傑西卡注意到比爾說的是英文。

“她能聽懂英語嗎？”她問比爾。

“我能。”不等比爾回答，這位名叫希爾的狼騎士冷淡地回答。

少女居高臨下地盯著她，冰藍色的雙眼如同冰雪之森在通過它的子女的眼睛審視著每一位外來者：“如果你要幫助珀爾的話，我弟弟的營帳裡已經住不下新的記者了。”

“她……”

“我冇有任何傾向。”傑西卡先比爾一步和這位少女對話，她抬起頭，毫不畏懼地同那雙眼睛對視，但稍微弓著身子以示謙卑和削弱自己的攻擊性：“外界想要瞭解你們的族群，或許這有助於你們的發展，所以我來了。我隻是個記錄者，冇有偏向於任何人的想法，並且那麼做有損我的職業道德。”

那雙冰藍色眼睛盯了他一會兒，冰冷的鐵質長刀被緩慢放下了。

“你最好像你說得這樣。”

她把刀收回淺棕色的手工鞣製坐鞍上，目光轉向比爾：“珀爾還在研究他的機器，所以我替代他。”

比爾張開嘴像是想說什麼，最終，他聳了聳肩，閉上嘴，什麼都冇說。

-